卷首語
六月,文化界痛失兩位重量級人物。先是六月十三日詩人鄭愁予踏着達達的馬蹄西去,享嵩壽九十一;然後六月二十五日香江四大才子僅存的蔡瀾也走了,享壽八十三。一位是享譽文壇的詩人,一位是聞名遐邇的美食評論家、作家、電影製片人、主持人,看似毫無交集,卻共同構築了華人文化中兩種截然不同卻又互補的生命姿態—鄭愁予的「愁」與蔡瀾的「樂」,恰如中國傳統文化中「憂患意識」與「樂天精神」的雙重變奏。
鄭愁予的詩,是浸泡在時間之酒裏的憂鬱。從〈錯誤〉中「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到〈賦別〉裏「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他的詩句總帶着揮之不去的愁緒。這種愁不是簡單的傷感,而是對生命本質的深刻體認。在〈邊界酒店〉中他寫道:「秋天的疆土,分界在同一個夕陽下」,將現代人的存在困境凝練成永恆的意象。鄭愁予的詩歌語言融合了古典與現代,既有「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的蒼茫,又有「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的細膩。他的離世,標誌着一個詩歌時代的離逝—那個將個人命運與民族歷史交織在詩行間的時代正在遠去。
與鄭愁予的憂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蔡瀾的豁達與享樂。這位以「食色性也」為人生信條的才子,用一生踐行着「及時行樂」的哲學。從香港到東京,從巴黎到曼谷,蔡瀾的足跡遍布全球美食勝地。他的文字充滿智慧與生活的熱情。「最好的人生就是盡量地吃吃喝喝。」—這樣直白的宣言背後,是對生命本質的另一種理解。蔡瀾的快樂哲學在物質豐富的當代社會尤其珍貴,他教會人們在忙碌與壓力中尋找簡單的愉悅。當他直接為「躺平」下注腳:「本來就應該這樣」時,展現的是一種歷經滄桑後的通透。
把鄭愁予和蔡瀾放在同一個維度,赫然發現他們共同詮釋了中國文化中「憂樂圓融」的智慧。鄭愁予的愁,是對生命有限的清醒認知;蔡瀾的樂,則是對此生有限的積極回應。正如蘇軾在〈前赤壁賦〉中所言:「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先有對生命短暫的慨嘆,才有「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的珍惜。鄭愁予與蔡瀾分別代表了這種生命認知的兩個面向:前者叫我們深刻,後者讓我們灑脫。
品鄭愁予的詩,我們學會在憂鬱中沉澱;讀蔡瀾的文字,我們學會在快樂中前行。或許,最好的紀念方式就是:在一個安靜的午後,一邊品讀〈錯誤〉,一邊享用蔡瀾推薦的茶點—讓詩人的愁緒與才子的歡愉,在我們的生命中達成某種和解,這大概是最能好好告慰兩位逝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