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特輯
2025-1-27
二〇二五年二月號
世俗與文學——張愛玲人性的深刻剖析(江揚)

周勵在紐約與夏志清有着多年的來往,夏志清曾經多次與周勵談起張愛玲,也讓周勵看過他自己收藏張愛玲一百多封信的書房文件櫃,還專門取出幾份讓周勵閱讀,使得周勵擁有張愛玲的第一手研究資料。

周勵在〈夏志清的悲憫與張愛玲的涼薄〉一文中談到張愛玲的涼薄,其實,我們在張愛玲的長篇散文〈燼餘錄〉(初載上海《天地》第五期,一九四四年二月。後收入《流言》裏)可以讀到。這是張愛玲回到上海後對香港抗日戰爭期間生活的回憶。她描寫抗日戰爭爆發,自己在香港「大學堂臨時醫院」裏做看護,有一個「尻骨生了奇臭的蝕爛症」的病人,整夜叫喚「姑娘啊!姑娘啊」要開水,她很不耐煩。後來這個人死了,她寫道:「這人死的那天我們大家都歡欣鼓舞。是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將他的後事交給有經驗的職業看護。自己縮到廚房裏去。我的同伴用椰子油烘了一爐小麵包,味道頗像中國酒釀餅。雞在叫,又是一個凍白的早晨。我們這些自私的人若無其事的活下去了。」

另一段她又寫:「我們立在攤頭上吃滾油煎的蘿蔔餅,尺來遠腳底下就躺着窮人的青紫的屍首。」言語間,真是令人聳動。

不能簡單地用「涼薄」來概括

但是,關於張愛玲對夏志清的幫助態度是否涼薄,我認為這個問題其實涉及到兩人之間複雜而微妙的情感與交往。首先,需要明確的是,張愛玲與夏志清之間確實存在深厚的交情,並且夏志清在張愛玲移居美國後,為她提供了諸多的幫助,包括尋求出版機會、爭取高校職位和翻譯工作等。這些幫助對張愛玲在美國生活和創作都起到了重要的支持作用。

然而,也許就張愛玲對夏志清幫助的態度而言,並不能簡單地用「涼薄」來概括。張愛玲的性格中確實包含了一種疏離和獨立的特質,她不太擅長表達情感,也不喜歡過多地依賴他人。這可能與她早年的生活經歷有關,包括家庭的不幸、情感的挫折等,都讓她對人際關係保持了一種謹慎和保留的態度。

在與夏志清的交往中,張愛玲曾寫信給夏志清,請求他幫助解決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難題,這表明她對夏志清是有着一定的信任和依賴的。

同時,也需要看到張愛玲與夏志清在文學觀念和為人處世方面存在一定的差異。張愛玲對自己的作品有着獨特的見解和追求,而夏志清則更多地從學術和批評的角度來評價她的作品。這種差異可能會導致兩人在某些問題上產生分歧,但並不影響他們之間深厚的友情和相互支持。

人性涼薄和世態炎涼的深刻描繪

作為一位具有深刻洞察力和獨特寫作風格的女作家,張愛玲的作品中確實常常流露出一種對人性的涼薄和世態炎涼的深刻描繪。這種涼薄在她的作品中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家庭關係的冷漠與疏離

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家庭往往不再是溫暖的港灣,而是充滿了冷漠、自私和算計的場所。例如,在《傾城之戀》中,白流蘇離婚後回到娘家,期初家境尚可時家人還能維持表面的和諧,但隨着白流蘇的錢財被耗盡,家人的態度急劇轉變,甚至逼迫她去做一些不願做的事情,這種親情的涼薄被張愛玲刻畫得淋漓盡致。

二、人際關係的功利與虛偽

張愛玲的作品還揭示了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功利和虛偽。在她的筆下,人們往往因為利益而結交。又因為利益的消失而疏遠甚至反目。這種對人性自私一面的深刻洞察,使得她的作品充滿了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和反思。

三、女性命運的無奈與悲涼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張愛玲對女性命運的關注尤為深刻。在她的作品中,女性往往處於社會的邊緣地位,遭受着來自家庭、社會和男性的多重壓迫。她們的命運往往充滿了無奈和悲涼,無論是為了追求愛情還是為了生存,都不可避免地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種對女性命運的同情和關懷,也體現了張愛玲對人性涼薄的一種深刻感悟。

四、整體情調的孤獨與蒼涼

張愛玲的作品在整體情調上往往帶有一種孤獨感、被遺棄感、失落感和沒落感。這種情調的形成與她的身世背景、生活經歷以及所處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她通過細膩的筆觸和深刻的洞察力,將這種孤獨與蒼涼的情感傳達給讀者,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深刻感受到人性的涼薄和世態的炎涼。

綜上所述,張愛玲為人的涼薄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她通過對家庭關係的冷漠與疏離、人際關係的功利與虛偽、女性命運的無奈與悲涼以及整體情調的孤獨與蒼涼的深刻描繪,展現了一個充滿人性涼薄和世態炎涼的世界。這種獨特的寫作風格和深刻的洞察力使得張愛玲的作品在文學史上佔據了重要的地位。

(圖片由香港作家聯會提供。作者為香港作家聯會永遠名譽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