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過去是否真的佔了美國的便宜？某程度上不無道理。美國過去一心想當「世界老大」，當老大就得分些「甜頭」給追隨者，於是主動開放市場、免除關稅，讓各地產品自由進入美國。歷屆政府（包括特朗普首任期）打的如意算盤是：反正買外國貨的錢是印出來的美元，用貨幣換實體商品，何樂而不為？為促使歐洲圍堵俄羅斯、日韓制衡中國，美國更須讓盟友得利。如今，特朗普不但不再給甜頭，還要各國購買美國一百年期無息國債來繳納「保護費」，換取美國對抗中、俄、朝鮮核威脅的庇護。他如今開始明白，美國無法永遠靠印鈔維持局面，因此決意改變政策。 

對許多香港廠商而言，最意想不到的是連不少東盟國家都得面對特朗普的高關稅。過去，特朗普與拜登對中國產品加徵關稅，大量港商因此將工廠從中國轉移至東南亞，越南更是港商的熱門投資地點。豈料特朗普對越南開出高達百分之四十六的對等關稅，對港商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幸好，他隨後在四月九日宣布，暫緩向七十多國徵收對等關稅，為期九十天。港商在越南的工廠將日夜趕工，務求把握這段空窗期，盡快出貨到美國，後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特朗普為何突然宣布暫停徵收對等關稅？有兩種解釋。一說是美國國債突然遭到拋售，長期國債息率急升，許多高槓桿金融產品參與者都可能破產，隨時釀成新一輪金融海嘯。同時，美國股市、美元匯率也大跌。債股匯三殺，迫使特朗普臨崖勒馬，評論者普遍認為這正是他的軟肋。另一種看法則認為，這一切其實是特朗普早就預備好的劇本。他一貫以關稅作為談判籌碼，先是大棒一揮，把對方打得暈頭轉向，措手不及，再突然拋出「一切可談」的姿態。九十天的暫停期，正是為談判鋪路。在高關稅壓力下，對方往往感恩戴德，讓美方得以取盡好處。只不過，特朗普告訴記者各國爭着就對等關稅「Kissing My Ass」，所以給他們一個機會，這句美式粗話本身就極具羞辱意味，若談判對手是民主國家，其領導人恐怕也得顧及民意，向如此發言者跪地求饒的結果很可能是失去選票。 

特朗普雖暫緩徵收對等關稅，但是他的百分之十的基礎關稅並未取消。換言之，目前美國仍然向全世界各地徵收最少百分之十的基礎關稅，美國每年進口的產品價值數萬億美元，單是百分之十的基礎關稅就高達數千億美元，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而且對美國人的影響不大。過去拜登曾經批評特朗普的關稅造成通脹，理由是關稅等同消費稅，最終是由美國人支付。不過，兩者的計算方法不同：消費稅按零售價徵收，關稅則根據出口價計算。以一件零售價十美元、出口價僅五美元的商品為例，其生產國的出口價可能只有五美元或更低，其間美國的進口商、批發商、零售商、物流商、廣告商……都要從中賺錢，最終使零售價上升至十美元。特朗普的百分之十關稅實際上只為進口商增加零點五美元成本，零售價並不會同樣上升百分之十。我真正擔心的是，若各國政府見特朗普靠這項「基礎關稅」收穫可觀，也跟着有樣學樣，全球自由貿易協議恐將瓦解。 

中美關稅的新一輪博弈 

儘管特朗普暫停對七十多國徵收對等關稅，對中國的關稅卻全面加碼。撰文時的最新數字為百分之一百四十五，原因是中國並未如其他國家般「跪地求饒」要求談判，還反過來對美國實施反制，將美國商品的進口關稅提升至百分之一百二十五，並限制多種美方急需的稀有礦產出口。在高稅率下，百分之一百四十五與百分之一百二十五實際上已無明顯差異，中美貿易實際上應已全面停止，進入脫鈎狀態。中國必須設法為產能過剩尋找出路，美國則須面對生活成本攀升的壓力。若情況持續到明年底，共和黨勢必在國會中期選舉中失利，一旦民主黨奪回參眾兩院控制權，特朗普將寸步難行。其實早在二○一八年，特朗普也曾經向中國發動關稅戰，但至二○一九年即轉為主動談判，並在二○二○年大選前與中方簽署《首階段美中貿易協議》，說明他關稅戰中的進退受到選舉牽引。 

特朗普在暫停對等關稅後，美國海關隨即宣布，將豁免智能手機、手提電腦、晶片等高科技產品的進口稅。但僅過一天，特朗普又改口稱這些產品並未真正獲得豁免，而是會以另一種方式徵稅。這套新機制將實施「精準徵稅與精準豁免」，徵免對象細化至個別企業。很明顯，他的真正目的是保護美國本土的高科技企業，避免它們也因高關稅政策而受損。 

（作者為財經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