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等關稅朝令夕改

世界早知特朗普多變，但沒想到特朗普關稅可以朝令夕改。信誓旦旦、決不退縮的特朗普，要求民眾「挺住」的話音還未落下，在股市遭遇血洗的巨大壓力下，自己就膽怯得即刻踩剎車，關稅再度延後九十天生效。為了遮掩狼狽撤退的窘迫，特朗普情急之下採取三招：一是獨對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再增加懲罰性關稅至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給人一種特朗普是採用戰略障眼法的高手，用普遍的「對等關稅」招呼世界，最後目標僅對準中國；二是營造世界臣服美國的假象，特朗普稱關稅出台翌日，就有七十五國前來討饒，「親我屁股」（Kissing My Ass），要妥協避免關稅戰；三是列出對等關稅豁免清單，甚至將電腦、智慧型手機以及晶片、半導體製造相關設備等都列入，對沖關稅給蘋果、特斯拉等國際大公司帶來的巨大壓力，可謂自己給關稅廢武功、找下台階。（但他後來又聲稱不是豁免。）

股市上下出現巨大波動並不為奇，但美股、美債和美元同時下跌的現象引發經濟界緊張，而黃金價格的一枝獨秀，也讓美國乃至世界經濟衰退的跡象隱隱浮現。其中，美債的劇烈拋售正是迫使特朗普「懸崖勒馬」的最大推手，而關稅的暫緩施行起到了搶救股市和穩定美國十年期公債殖利率的果效，也讓美元稍稍喘口氣。在白宮團隊一片馬屁聲中自戀達到巔峰的特朗普，自然要為自己的關稅政策和朝三暮四的改變塗脂抹粉，於是讓商業部長和財長四處放風，要求各國不要任意反制，如果屈尊到白宮協商，或可得到挽回。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特朗普的一眾部長級馬仔，還頌揚特朗普按下九十天延緩鍵盤的臨陣脫逃，是「事先計劃中的談判手段」，但是，這一波搞得世界目瞪口呆、美國經濟界欲哭無淚的騷操作，揭露了特朗普關稅政策的草率和任性，而背後的設計師、白宮唯一的經濟顧問、為特朗普陰謀論坐過四個月牢的納瓦羅，也被晾在了陽光之下。這個所謂的哈佛經濟學博士，竟然不顧美國百年歷史中出台關稅壁壘造成經濟大崩盤的慘痛教訓，一廂情願地推動特朗普祭出的關稅大棒，但對如何計算關稅稅率，卻搞得所有人一片茫然，而對美國貿易都是逆差的新加坡、澳洲等竟然都被課以百分之十的基準關稅，徹底顛覆特朗普課稅提出的理由，以至於有評論指，這個關稅就是「黑幫老大」要小弟交的保護費，與對美貿易順差並沒有關係。在白宮團隊中唯一具有真才實學的科技大咖馬斯克實在忍不住，不但缺席白宮「解放日」的典禮，更是罵納瓦羅是「白癡」，更透露曾經建議特朗普與歐盟採取零關稅，來建立跨大西洋經貿聯盟。

特朗普毀了戰後美國品牌價值

特朗普的關稅操作，已經造成了巨大的市場波動，帶來了物價高漲和通脹飆升的隱患。也讓人驚覺，特朗普所謂的關稅武器化，讓其目標隱藏着內在的巨大矛盾。特朗普號稱巨額關稅不但讓美國每天有二十億美元的收入（根據BBC和官方財政報告，其實只有大約二億美元），也可以讓製造業回歸美國，徹底改變美國與主要國家之間貿易逆差的狀況；但是，他要求其他國家來協商關稅，最後達成相互零關稅，那美國市場就會接受更多的外國商品，讓製造業，尤其是民生產品的製造業回歸變成了一句空話。當全球和美國經濟學界還在五花八門地揣測特朗普開出「對等關稅」的猛藥，到底是「交易的藝術」還是「挽救美國」的唯一途徑，但事已證明，即使它還沒有全面生效，對特朗普和美國來說，都已經形成災難。

首先，美國民意和在野黨已經全面否定對等關稅的正當。根據「解放日」宣布後一周公布的昆尼皮亞克大學民調，分別有七成二和五成三的美國受訪者認為，加徵關稅在短期和長期內損害美國經濟；其中近五成的人擔心食品和消費品價格上漲，更有人說「這是對美國人的最大一次加稅」。其次，共和黨內終於有人打破沉默，站出來反對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尤其是世界首富馬斯克和參議員克魯茲公開唱反調，顯示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神話」開始破產，而「政治巨嬰」、「經濟白癡」的耳語開始傳開。特朗普經濟生涯中的六次破產經歷，抵消了他自稱的所謂「交易的大師」，成為議論特朗普人生的中心。

但最重要的是，股市跌了可以升回來，只要不賣就是不賠。但全世界對美國總統的尊重和對美國的信任，因為關稅遭遇重大打擊。美國在戰後八十年建立起來的國家品牌和國家軟實力，碰到了不信任的巨浪衝擊。外國資本將會遲疑進入美國，即使是美國投資者，也對美國的前景生疑。

根據美國摩根大通銀行旗下私人銀行全球投資機遇業務的負責人透露，她的團隊和客戶正在考慮分散投資組合，因為「已經不確定美國是否是最佳（投資）地點」。英國媒體報道，美國富人爭相在瑞士等地開設銀行賬戶以轉移巨額財富，這主要源於他們擔心特朗普政府可能出台資本管制措施，「尤其是民主黨超級富豪家庭正在把巨額資金轉移到海外」，因為他們覺得這些管制首當其衝的就是特朗普的政敵。

當然，最為離譜的是，特朗普在關稅政策朝令夕改的過程中，竟然可能讓身邊的人和特定支持金主因着「信息傾斜」，而在股市坐山車般的動盪中獲得數以十億計美元的巨額收益，引發國會在野黨和輿論呼籲進行獨立的「利益衝突」調查。顯然，特朗普政策不合邏輯的搖擺以及毫無避諱地炫耀自己圖利支持者和割屁民韭菜的操作，不但打破白宮政治道德的底線，也讓橢圓形辦公室的形象尊嚴跌入谷底。

加拿大、中國成為全球化旗手？

特朗普最為西方世界詬病的是，他的對等關稅幾乎是六親不認，且對盟友毫不留情，與他處處為侵犯烏克蘭的俄羅斯總統普京示好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尤其是戰後美國最緊密的盟友加拿大，雖然因為《美墨加自由貿易協定》逃過列入對等關稅名單的厄運，但卻在鋼鐵、鋁、汽車等關鍵領域遭遇百分之二十五的懲罰性關稅而面臨巨大經濟困境。特朗普甚至不諱言覬覦加拿大的領土主權和巨大資源。為此，正處於聯邦大選中的執政黨總理、曾任加拿大英國兩大央行行長的馬克卡尼，沉痛宣布加美長達百年的傳統關係已經結束，美國為主導的戰後世界貿易體系已經結束，並聲稱特朗普一旦最終放棄全球化和基於規則的自由貿易，加拿大將承擔繼續領軍全球自由貿易的旗手，與特朗普的保守主義和孤立主義分道揚鑣，並提出了對等反制關稅措施，聲言要將加拿大貿易多元化，徹底擺脫對美國的依賴。可以這樣說，特朗普對加拿大的背叛，激發起加拿大人前所未有的「反美」民族主義情緒，也讓加美關係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而中國作為美國最大的戰略對手，自然成為特朗普對等關稅的最大目標。不過，已經處於大國博弈漩渦之中的中國，沒有任何退讓的餘地，祭出了目前為止最強硬的反制措施。幾輪交手下來，雙方的關稅達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五和百分之一百四十五，讓雙邊貿易進入了寒冬。中方表態「奉陪到底」的決心，讓特朗普陷入了兩難。

針對美國財長貝森特的警告，華盛頓最終可能聯合對美國放軟的其他世界經濟體共同圍剿中國。但法國總統馬克龍則不相信華盛頓，稱特朗普暫停關稅九十天是緩兵之計，目的在於給中國施壓，一旦美中達成協議，特朗普勢必回頭再次割歐洲韭菜。北京看到歐盟與美國信任裂痕擴大，也積極拉攏西班牙等歐盟國家，聯手抵禦特朗普的關稅攻擊，維護全球化的自由貿易。不過，由於中美兩大經濟體全面交惡，肯定會拖累世界邁入經濟衰退，以至於剛剛在日本鼓吹軍事聯盟對抗中國的美國防長赫格塞斯突然改變口風，稱美中關稅戰不要升級為兩國之間的衝突，因為這種衝突可能會導致可怕的結果，而美國不尋求與中國發生衝突。

現在奢言中國填補美國留下的世界權力真空為時尚早，加拿大能否轉型為獨立於美國的資源大國經濟體也困難不小，歐盟更是因為內部不統一而難以一致對付美國訛詐，但特朗普企圖用關稅戰一手遮天號令世界，已經碰到了內外強力反彈，能堅持多久疑問重重。不過，美國經特朗普一番操作，世界領袖的實力和信用一落千丈，美股、美債、美元的牢固地位已經動搖，特朗普從神壇完全跌落，美國總統成為了「瘋狂」的代名詞，也成為美國政治脫口秀的笑柄，這預示着他四年的執政前景非常不妙，甚至就在明年的美國中期選舉中因為眾議院控制權的淪陷而提前成為「跛腳」總統。

（作者為本刊特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