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央行：平衡 

在四月十二日，筆者在華盛頓參加會議時，採訪了聯儲局國際金融部門負責人貝絲．威爾森（Beth Anne Wilson）。作為央行工作人員，雖然不能直接評論關稅，但她「暗度陳倉」，借用疫情期間貿易停擺的例子解釋了她在關稅衝擊下「救火隊員」的角色：每天電話、會議不停，每年有三十多天的時間在飛機上；每當一個新的政策出台，她都需要召集經濟學家班底晝夜研究對策，將關稅對於美國經濟的影響降到最低，在控制通貨膨脹的同時保持就業。「救火隊員」定義了聯儲局作為特朗普「跟隨者」的身份：無論關稅政策如何，聯儲局都會用務實的方式配合，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除了充當「救火隊員」之外，聯儲局還採用政治平衡術，維護央行的獨立。雖然傳統上聯儲局是「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但特朗普透過政府效率部（DOGE）充當「開路先鋒」，已經裁撤了教育部、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等多個聯邦部門，擴展了總統的行政權力。在筆者與聯儲局經濟學家交流的過程中，我了解到其內部的獨立招聘、晉升機制並不受外界影響，所以和行政命令基本隔離。然而，面對關稅衝擊，聯儲局進入了應接不暇的防禦模式，主動與被動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威爾森在會上雖然強調「將會盡力保護機構獨立性」，然而面對特朗普關稅的極限施壓，最後的妥協空間也在迅速收縮。 

中國學生：出走 

在美國民間，尤其是華人群體內，中國學生身份被進一步孤立恐怕也是關稅造成的間接影響。在各國都「俯首稱臣」、與美國重新談判關稅的大背景下，唯有中國「一枝獨秀」，被維持着超過兩倍的關稅，本身就增加了兩國的敵對情緒。新一輪貿易戰如火如荼、硝煙四起，而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自然處在「短兵相接」的最前線。另一方面，特朗普又對美國大學開刀，甚至因為超速等原因取消中國學生的簽證，也無疑加劇了在美中國留學生的孤獨與疲憊感。例如筆者身邊一位來自大連的同學，來美已十年有餘，本希望留在美國攻讀法學博士，卻因對特朗普的失望轉而申請了愛爾蘭的法學院。另一部分學生更是直接回國發展，在中美之間早早做了選擇。 

作為移民國家，美國的多元文化曾令全球人才「賓至如歸」。雖然並不是美國國籍，但總能找到相似背景的中國社群，從而逐漸融入美國主流文化。然而，在關稅與簽證的雙重夾擊下，中國留學生成為重點「盯防」對象，使其難以建立對美國的身份認同。因此，面對特朗普的衝擊，中國學生也正在調整自己的職業規劃：屬意美國發展機會的同學選擇「悶聲發財」，在美國低調行事，專注自身事業與學業；而對特朗普更加失望的同學則選擇轉投第三國，或回國尋找機會。 

MAGA民眾：堅守 

對於關稅，內心更為複雜的是特朗普的忠實支持者。作為特朗普的鐵盤選民，二○二四年的勝選已讓他們品嘗到久違的勝利滋味，期待特朗普在這一任期「大展宏圖」，尤其是重振美國經濟、提供就業、恢復製造業。但等待他們的卻是經濟衰退預警以及低迷的股市，製造業的回流也多半停留在紙上談兵，真正赴美建廠的公司寥寥無幾。 

令人憂心的是，MAGA民眾對特朗普的支持早已遠遠超越政治，而是帶有某種宗教性。因此，在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面對關稅衝擊時，往往傾向於將短期政策失誤解讀為長期的戰略構想：股票低迷正是在特朗普總統「大棋局」中的關鍵一着。總統本人也順勢而為，甚至親自下場，在美國Ｘ平台轉發題為「特朗普故意讓股市崩盤」的短影片，意在證明自己加稅只是倒迫聯儲局降息，促進美國經濟長遠繁榮。更有甚者，將股價下跌描述成一場「從富人到中產階級的財富轉移」，把經濟衝擊包裝成一個普通人也能「低價抄底」的致富故事。然而，現實卻是民主黨已開始呼籲針對特朗普的內線交易展開調查：真正的股市贏家恐怕並非如MAGA支持者所想。 

內心深處，MAGA支持者對特朗普仍寄予厚望，並未因為關稅問題與他徹底分道揚鑣，另一方面也不願面對特朗普在關稅問題上我行我素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否定自己的信仰。這種矛盾也促使他們在面臨關稅衝擊時採取「曖昧」態度，寧可相信這是特朗普神來之筆的一招「拖刀計」，也不願容許對MAGA路線的批評。 

從廟堂到民間，特朗普的關稅衝擊如同一場強震。在最初的「暈厥」之後，每個人又要調整自己的姿態，面對新的環境。聯儲局官員選擇的是「平衡」，在維護美國經濟與機構獨立性之間夾縫求生；中國留學生選擇的是「出走」，放眼世界，尋找不同出路；而MAGA民眾選擇的是「堅守」，他們相信美國會重回「黃金時代」，而特朗普就是那個答案。面對時局動盪，每個人都針對自己的身份採取了不同策略，也因選擇不同而產生了分流：世界是會因此更加分裂，走向各自不同的未來，還是在矛盾中互通有無，達成共識，讓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為美國喬治城大學外交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