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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全球首富馬斯克多次對歐洲政治指點江山,並對歐洲政要出言不遜。德法英等國領導人對馬斯克的言論予以譴責,法國總統馬克龍批評馬斯克「支持一種新的國際性反動運動」。作為全球社交平台的掌門人,直接干預西方國家的民主選舉,這在過去是無法想像的。信息技術資本與傳統民主政治之間的鬥爭,在二○二五年步入了一個新階段。
科技巨頭對選舉政治的侵襲
德國聯邦議會將於二月二十三日提前舉行大選。馬斯克近日在德國主流媒體發表文章,公開支持極右翼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AfD),並邀請該黨總理候選人魏德爾(Alice Weidel)在社交媒體X平台上共同直播。馬斯克認為,傳統政黨在德國已經失敗,他們的政策導致經濟停滯、社會動盪和民族認同感的削弱,只有選擇黨才能從根本上對德國政治進行改革。
在美國,媒體為政黨發表競選文章十分常見,媒體也會對自己的政治主張進行定位,但是這種文化在德國並不存在。馬斯克的言論,令德國社會感到不安。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Frank-Walter Steinmeier)警告外國勢力不要干預德國選舉:任何外部影響,無論是隱蔽的,還是公開的,對於民主都是一種危險。
馬斯克在社交平台公開支持歐洲國家的某個政黨,使其獲得巨大的公共優勢,有違民主選舉公平透明的原則。歐盟委員會發言人強調,在呈現「對選舉進程構成風險」的內容方面,大型平台肩負特殊的義務。針對馬斯克對歐洲政治的干預,歐盟內部有聲音要求加以約束,但是遲遲沒有採取行動。馬斯克作為特朗普政府的成員,任何針對他的制裁行為,都有可能對大西洋夥伴關係造成不利影響,甚至導致歐美對抗。
監管與反監管的鬥爭
過去幾十年間,蘋果、亞馬遜、谷歌、微軟、臉書(Meta)、推特(X)等互聯網科技巨頭在缺乏監管規則和有效同意機制的情況下,在全球範圍內橫衝直撞。大型科技公司利用相互牽制的服務約束用戶,運用雄厚的資本打壓對手,廣泛收集個人信息並加以商品化。美國經濟學家祖博夫(Shoshana Zuboff)在《監控資本主義時代》(The Age of Surveillance Capitalism,二○一八)一書中指出,谷歌和臉書發明了監控資本主義,並將其轉變為一種新的資本積累邏輯。監控資本和數據資產的迅速擴張,對傳統社會的權力結構造成衝擊。
隨科技巨頭權力、財富和影響力的不斷增長,許多國家開始制定相應的法律法規,嘗試對跨國科技公司進行監管。二○二二年,歐盟率先通過《數字服務法》,憑藉龐大的市場體量,迫使谷歌等科技巨頭對產品和業務做出重大調整。這項法律旨在建立網絡立法監管,保護歐洲用戶免受非法商品和內容的侵害。
面對監管的全球臨界點,科技巨頭與民族國家的鬥爭愈演愈烈。美國作家亞當.費舍爾 (Adam Fisher)在《天才谷》(Valley of Genius,二○一八)一書中指出,矽谷企業新貴的經營目的在於實現自己的願景,進而統治世界。在收購推特之後,馬斯克積極投身全球政治事務。在二○二四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馬斯克不僅向特朗普提供大量競選資金,還利用社交平台為其造勢。在歐洲,除了插手德國政治,馬斯克還承諾為英國民粹主義政黨英國改革黨提供一億美元的競選支持。監控資本主義正在超越傳統的制度領域和商業模式,對競選政治施加影響。
國家治理並非企業管理
監控資本主義帶有新自由主義的印記,同時不乏極權主義的色彩。針對德國國內的政治改革,馬斯克提出了兩點建議:一是減少政府過度監管、降低企業稅收、放鬆市場監管;二是重啟核能發電,並結合電池儲能來緩解用電量的大幅波動。簡而言之,就是追求穩定的電力供應和盡可能不受束縛的運營,為特斯拉開闢歐洲市場創造更多的便利條件。德國社民黨主席埃斯肯(Saskia Esken)指出,民主國家會在某種程度上阻礙馬斯克事業的發展。馬斯克高調支持德國的民粹主義政黨,是因為從中可以獲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政府部門的管理形式不同於企業的經營管理。私人企業不是慈善機構,不會為大眾提供免費午餐,也不會為社會提供任何資源。對於馬斯克出任特朗普政府效率部領導人一職,美國政治學家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了批評。在致馬斯克的一封信中,福山質疑把國家事務承包給私人企業的做法,反對用商業經營代替政府來管理社會。
信息資本正在嘗試支配我們所在星球的一切事物。信息資本掌控社會的方式有兩種:一是顯性的控制機制,二是隱性的控制機制,有時二者並用,以便實現更為有效的控制。馬斯克擅長運用顯性機制來影響社會,通過社交平台,製造輿論,影響民眾,左右政治決策。谷歌則利用隱性的信息控制機制來對社會施加影響,同時與美國政府合作,向相關機構提供信息資料。谷歌利用搜索平台,獲取使用者的信息,把「個人行為剩餘」作為開發資源加以處理和分析,以便更為有效地引導和支配個人的消費行為。
經濟控制、政治控制與社會管理作為不同類型的控制機制,其本質、對象和方法是不同的。經濟控制注重經濟效益,控制對象是事物。政治控制的重心在於統治者如何實現自己的願景,政客抱團取暖,以黨派利益為導向,本質上帶有階級控制的意味。政治控制的對象是人,將貫徹統治者的意願置於其他一切的利益之上。社會管理注重民生問題以及社會的均衡與調節,不受強權的支配和控制。社會管理並非以個人、集團或黨派的利益作為行動的優先取向,而是以整個社會民眾的福祉為目標。除了物質生活、社會生活還包括精神層面。人類心靈與精神上的需要和滿足,無法完全依賴物質市場。
未來誰將主宰我們的世界?無論我們是否願意,世界權力的重心正從民族國家轉向富可敵國的監控資本主義巨頭。二者的較量剛剛開始。
(作者為德國慕尼黑大學哲學博士、原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