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與天比高  

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廣播道認識盧國沾兄，當時他在無綫電視的《香港電視》周刊任職。後來，他先後在無綫電視、麗的電視和佳藝電視的宣傳部和節目推廣部等部門任職，同時也開始了歌詞的創作。在當年被稱為「五台山」的廣播道上，盧國沾進出三家電視台，縱橫「五台山」，戰績輝煌，從這一角度看，他被稱為「盧大俠」，也不無道理。 

離開廣播道後，盧國沾又曾任職於廣告公司，後來自行創辦盧沾製作公司和坤林出版社，大展拳腳。從小愛好文學，喜歡寫作的盧國沾，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他進入電視廣播、出版、廣告和娛樂製作行業，並從事歌詞創作，可說是順理成章的事。可喜的是，他在這些崗位都做出了驕人的成績。 

天無端很暗晦 

可惜的是，事業如日中天的盧國沾，可能因為煙酒對健康的損害，以及工作過度勞累，不幸於一九九○年中風入院，之後左手殘障，且不良於行，須坐輪椅。當時他方逾不惑之年。從此，盧國沾的事業停滯，公司結束，歌詞的寫作也減少了。盧兄中風之後，我曾到他新界的寓所探訪，當時，坐在輪椅上的盧兄神情平靜，他已接受了這個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的不幸意外，坦然面對。他說：「現在公司已停止運作，所有後續的事項交由有關的專業人士去處理，我不過問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療理身體。」 

一九八五年，我為盧國沾兄出版了隨筆集《我戀我哭》（華漢文化事業公司版，列為「浪潮書系」之一種）。盧兄在書中的〈序〉文說：「不似歌詞，間中我寫假情假意。這裏每篇，感情都是真的。」當然，寫作歌詞，特別是電視劇或電影的歌曲，必須配合劇中的人物與情節，然後加以發揮，其中未必全是作者的真實感情，但卻是劇中人物的真實感情。 

盧國沾數十年內共寫作三千多首歌詞，可說是個驚人的數字。這些歌詞自七十年代以來已成為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經典作品，難怪盧國沾被稱為「詞聖」。他與黃霑、鄭國江開拓了香港流行樂壇的一片新天地，在這個年代，他們與作曲拍檔顧嘉煇、黎小田等共同創造了粵語流行曲黃金歲月的輝煌時代。他們對後來的多位著名作詞人也都產生了影響。 

盧國沾的許多歌詞廣受歌迷喜愛，深入民心。相信不少人都會記得《小李飛刀》、《陸小鳳》、《天蠶變》、《大地恩情》、《變色龍》、《浮生六劫》、《秦始皇》、《武則天》等電視劇的歌曲，也會記得「難得一身好本領，情關始終闖不過」、「心中有約誓，永難移，期望有日相會時」這些歌詞，還有「大地在我腳下」、「再與天比高」的豪言壯語。 

在盧國沾眾多的歌曲中，《今生無悔》這一首對他來說有象徵意味。這首歌由王傑唱出，他的聲音帶有一種滄桑味，是此曲的適合歌者。 

你曾於笑面跌出淚水， 

哀濃於痴百倍， 

無論那些際遇， 

回憶都會太倦。 

在「不說後悔」，「不需再講什麼」之後，「請莫問曾如何落泊，還在塵世掙扎……」人生奮鬥的甘苦全在其中了。最後的一句「天無端很暗晦」讓人回味與聯想。 

石頭他朝成翡翠 

盧兄的歌我喜歡的還有《每當變幻時》。此歌旋律動聽，詞曲的融合天衣無縫。薰妮的演唱全情投入，柔和動人，令人百聽不厭。看得出作詞者在寫作此歌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夢如人生，快樂永記取，悲苦深刻藏骨髓」與後面的「夢如人生，試問誰能料，石頭他朝成翡翠」既是對比，也是呼應。而「每當變幻時，便知時光去」與後面的「每當變夕陽，便知時光去」則是演變與呼應。此歌寫出了現實中人生無常無奈、悲喜交纏的感受。 

盧國沾歌詞創作成就廣受認同，令他先後榮獲香港作曲作詞家協會的「CASH音樂成就大獎」、香港十大金曲頒獎禮的「金針獎」和香港藝術發展局的「傑出藝術貢獻獎」（二○一七年）等獎項。 

記得八十年代中，在一次與盧國沾兄的飯敘席間，我問他：「在歌詞的創作中，特別是古裝電視劇的歌曲，你是否會着意運用古典詩詞的一些元素，然後加以融會發揮呢？」盧兄笑着答：「說實話，我並沒有刻意這樣做。我寫作歌詞大多是順其自然，自由發揮。當然，電視劇的歌曲必須顧及人物故事的需要。」話雖如此，但我看他的歌詞有些文字和風格還是頗受古典文學影響的。誠然，盧國沾的創作喜以日常口語入詞，自然流露，不重雕琢，這也正是他為大眾受落的個人風格。 

盧國沾個性耿直，豪爽健談，他向以真性情對人，不虛偽做作。當然，有時人們也會覺得他有些自負、「招積」，個性也有稜角，有執着與堅持的時候。記得當年我們常從廣播道步行到老虎岩（後改稱樂富）巴士總站乘坐隧道巴士過海。有時也會擠在友人的日本小房車中到巴士總站轉車。有一天，途中看到盧國沾，友人停車問他是否也上車坐一程。盧國沾笑着說：「不必了，謝謝！我喜歡走走路。」然後他繼續氣定神閒地安步當車。 

幾年後，我看到盧國沾已開着他的一輛墨綠色平治座駕，出入於廣播道。 

「盧大俠」灑脫遠行了，然而，大家不會忘記他的歌詞。 

（作者歷任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會長、世界華文文學聯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