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五月十三日至十六日的中東之行的成果，包括沙特將對美國投資六千億美元，外加購買一千四百億美元的軍事裝備；卡塔爾簽署了總額二千四百億美元的各種協議，雙方將產生至少一萬二千億美元的經濟前景；阿聯酋簽署了二千億美元的商業協議，並承諾未來十年投資美國一萬四千億美元，三國加起來的總數，大約是三萬億美元（另有統計稱是一萬四千億美元）。 

特朗普上任以來的所作所為，圍繞的一個中心點就是：錢！他上任後的首秀出訪，不是歐洲盟友，而是中東財主。他的着眼點不是考慮長期戰略，而是追求短平快的銀子流入。特朗普這位不講意識形態，也不講地緣政治，只講交易至上的美國總統，其鞭笞拜登無能之外，就是張揚自己的非凡能力，迷之自信無所不在。中東三國利用龐大數字討特朗普歡心，確實做得相當出色。不過，今後這些巨額投資能否兌現，可能就要另當別論了，畢竟特朗普的任期熬不到數字完全兌現的那天。 

中東對中國的重要 

特朗普在賺快錢的同時，總是把中國當作第一靶子來打。無論是把弄關稅，還是外訪中東。前不久在瑞士，中國剛剛與美國就關稅較勁掰過腕子，現在中美又面臨中東競爭進入角力場。 

中國在中東的利益，主要涵蓋能源安全、經濟利益、戰略發展、人民幣國際化以及在當地中國人的安全保障。 

至於中東為什麼對中國來說很重要？第一，中東是中國最大的原油進口來源地，佔進口總量超過百分之四十，其中沙特佔百分之十二，伊朗佔百分之八。中東局勢直接影響中國的能源成本與經濟穩定。第二，中國在中東的投資規模龐大，二○一八年承諾的投資額達到二百八十億美元，涉及基建，如阿聯酋港口、製造業等領域。第三，中國與中東的貿易互補性強，中國對中東的出口從生活用品到高科技產品，進口以能源和農產品為主，雙方的貿易額持續增長。第四，中東是連接歐非的通道，因此具有「一帶一路」的樞紐地位。中國還有意修建一條從新疆至地中海的鐵路，以減少對馬六甲海峽的依賴。第五，中國的人民幣國際化中，中東是個重要支撐。目前除了伊朗接受人民幣外，沙特在賣給中國的石油中，也出現了人民幣結算方式。在迪拜的商品交易所，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今年結算比例要衝到百分之十五。第六，沙特央行已聯合中國搞了數字貨幣橋。貨幣橋項目是連接中國內地、泰國、香港和沙特、阿聯酋等金融機構的多央行數字貨幣平台，建立在沙特－阿聯酋數字貨幣試點項目基礎上，旨在減少中介機構，加快銀行間轉帳，可推動「金磚＋」國家發展全球金融體系的勢頭。第七，目前在中東的中國人超過五十萬人，涉及經貿、工程等領域，保障人員安全也是重要的一環。 

中美在中東的貨幣與戰略競爭 

美國《國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雙月刊網站三月二十二日刊發的克里斯蒂．溫（Christy Un）的文章"Will China Push the U.S. Dollar Out of the Middle East?"（中國會否將美元逐出中東？）寫道：隨着中國的地緣經濟影響力在中東北非擴大，該地區的國家越來越敏銳地意識到它們依賴美元所帶來的風險。中東北非地區正乘着去美元化的浪潮前進。對美元的依賴使中東北非國家越來越容易受到美國經濟波動的影響，從而限制了它們的經濟主權。 

對陷入債務困境的國家來說，美國加息和美元走強會導致借貸成本上升、債務支付成本上升和進口價格上漲，制約了它們應對經濟增長乏力的能力。與此同時，海灣國家的經濟重心正在轉向東方。據估計，到二○二六年，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與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新興國家的貿易，將超過它們與西方的貿易。 

今年四月七日，中國央行宣布，數字人民幣跨境結算系統正式連通東盟十國及中東六國，覆蓋全球百分之三十八的貿易量。這一動作被《經濟學人》稱為「布雷頓森林體系二．○前哨戰」。二○二三年底，中國人民銀行與沙特中央銀行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互換規模為五百億元人民幣／二百六十億沙特里亞爾，協議有效期三年，經雙方同意可以續期。 

英國《經濟學人》五月十四日說，特朗普希望利用他的第二任期改變美國與世界的關係，他正參與範圍驚人的國際危機談判，涉及歐洲、亞洲和中東。美國政府的務實主義能夠帶來成果，但當危機出現後，華盛頓很少有足夠的技巧來解決它們，達成的協議範圍也相對較窄。「美國政府對中東沒有一個連貫、全面的戰略，只有一套優先事項、方向和對具體問題的關注，這些決定了他對該地區的態度。」 

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網站近日刊文稱，美國政府對中東的願景基於一個現實的框架，即在大國競爭時代優先考慮美國的國家利益，認為該地區具有戰略重要性。然而，國內政治問題、缺乏多邊參與以及外交和民事資源利用不足，可能會阻礙美國在該地區的效力。 

據中金公司五月十五日披露，其位於阿聯酋迪拜國際金融中心的分公司正式開業。這個戰略橋樑旨在協助阿聯酋及海灣地區機構在華拓展業務布局，與當地主權基金、金融機構、重點企業等各類合作伙伴開展全方位合作，參與中國資本市場項目，助力中國與海灣地區的合作。 

沙特的「兩頭下注」 

五月十三日，特朗普與沙特王儲簽署六千億美元戰略協議，涵蓋能源、國防、採礦等領域，其中包括一份近一千四百二十億美元的「史上最大軍售協議」。網上盛傳外電報道沙特與中國在北京簽署了五十七項農產品協議，價值一百四十億里亞爾（約合二百六十九億人民幣），簽約日恰是美國與沙特簽約的前一天，即五月十二日。 

中國官方消息稱，五月十二至十四日中國(北京)─沙特農業產業和可持續發展論壇在北京圓滿舉行。論壇期間，中沙兩國的企業與機構簽署了多項合作協議，協議總金額逾四十億美元，合作領域廣泛多元，涵蓋綠色技術應用、智能裝備輸出、生物育種研發，以及跨境供應鏈等諸多方面。 

一直以來，中國以「一帶一路」推動沙特工業化進程，二○二五年計劃在沙特建立四平方公里的經濟特區，重點發展物流與商貿。沙特對華戰略轉向，包含雙重目標—既借助中國基建實現「二○三○願景」經濟轉型，又想通過能源合作降低對美國的依賴度。事實上，中國已連續三年成為沙特最大的貿易伙伴。沙特雖然仍是海灣國家中最大的美國武器買家，其百分之九十的武器來自美國，但沙特皇儲小薩勒曼在軍事領域維持美制武器採購的同時，也開始引入中國無人機技術。 

由此可見，以沙特為代表的中東，在與特朗普熱絡的同時，並沒有冷落中國，而是在中美之間「兩頭下注」，也可視為沙特在國際舞台上的「一石二鳥」之舉，呈現出明顯的外交平衡特徵，它既不疏遠傳統盟友美國，也不一邊倒投入新興大國中國，而是基於現實利益的算計，實施多方合作。 

隨着美國戰略重心轉移至亞太地區，自然會對中東進行戰略收縮，沙特對其安全環境充滿擔憂，一方面擔心伊朗的威脅，另一方面擔心「胡塞武裝」的折騰，其不踏實之態一直縈繞於心。而美國對伊朗和「胡塞武裝」的影響與牽制，顯然不及中國。 

敘利亞獻給特朗普三份大禮 

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日益式微，原本俄羅斯掌控的敘利亞政權，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易手於軍事奪權的朱拉尼。敘利亞已棄俄投美，在此次出訪中東三國時，特朗普專門抽出時間會見了朱拉尼。 

朱拉尼獻給特朗普三份大禮： 

一、興建特朗普大廈，作為其家族在中東的恆久資產； 

二、加入《亞伯拉罕協議》，承認以色列並與之建交； 

三、允許美國企業開發敘利亞礦產，直接綁定美國經濟利益。 

特朗普作為回報，取消了美國對敘利亞長達四十六年的制裁。 

儘管敘利亞使出渾身解數給美國獻投名狀，但若其真正走入開發狀態，作為基建狂魔的中國未必沒有機會，畢竟美國沒有那麼全面好用的基建功夫。中國之前在中東的基建投資大計劃，就曾因敘利亞局勢不穩而半路擱淺一些項目，一旦敘利亞局勢穩定，擱淺的項目就有可能恢復。 

卡塔爾贈送空軍一號風波 

特朗普出訪中東三國時，一大批美國企業家巨頭跟隨，其中包括馬斯克和黃仁勳。阿聯酋在人工智能領域與美國牽手，要讓美國境外最大的人工智能園區落地該國。另外，美國與卡塔爾也簽署了經濟合作協議和多項防務合作協議。 

有趣的是，特朗普渴望換掉已超過三十年機齡的「空軍一號」。老特出發中東前夕，卡塔爾王室投其所好，揚言要贈送他一架波音七四七—八總統專機，結果在美國激起嚴重爭議。美國憲法規定，總統個人不能接受外國王室贈送的禮物，雖然特朗普表示，這不是贈送給他個人的，而是贈送給美國納稅人的，因為是美國總統使用。 

但在種種壓力下，卡塔爾首相穆罕默德五月十四日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採訪時改口，送飛機的事情，原本很簡單，就是「政府對政府之間的交易」，而不是給美國總統的「個人禮物」。如果美國將這一贈與行為視為非法，卡塔爾自然會中止贈予計劃。特朗普有點難過，這事兒可能要泡湯。 

沙特也好，卡塔爾也好，阿聯酋也好，他們的地理位置和發展前景，都不可能僅僅依附於一個大國。他們在與美國合作的同時，也需要中國的技術和資金來支持，只有如此才能實現中東除了能源以外的經濟多元化轉型。 

以巴問題與「第三種智慧」 

針對特朗普中東之行只重視「財源廣進」，西方輿論批評他忽視了地緣政治問題，既未與哈馬斯達成共識作出任何回應，也沒有重視巴勒斯坦的緊要問題。由於特朗普沒有順道訪問以色列，「特朗普和內塔尼亞胡鬧掰」和「美以關係陷入困境」的議論貫穿了特朗普的整個中東之行。 

以色列試圖盡全力遏制伊朗的核計劃，特朗普卻表示美國與伊朗非常接近達成核協議。在特朗普的眼裏，美國優先和美國利益超過了與以色列的關係。於是，特朗普離開中東之後，以色列開始大規模轟炸加沙。 

中東諸國之間矛盾重重，存在難以解開的歷史疙瘩。這些嫌隙，也正是中國的機會。中東如果形成了拳頭，想必難以對付。中東現在個個指頭都不願捏在一起的狀態，也給東方大國提供了操作空間。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在斡旋沙特和伊朗建交方面可略窺一斑。 

據海灣外交消息人士透露，白宮正準備公布一項支持建立巴勒斯坦國的計劃—明確排除哈馬斯參與。該消息人士稱，此舉可能大幅改變地區力量平衡，並為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之間的新正常化協議鋪平道路。惟事實是，美好設想與落地實施會有遙不可及的距離，尤其在中東地區。對以沙特為代表的中東國家而言，中美在中東的角力，也為海灣國家提供了多元選擇的機遇。如何對應大國競爭格局下的平衡處理，可謂他們當前的「第三種智慧」。 

沙特給特朗普的高規格 

在中美鬥而不破並維持競合的情況下，中東諸國正在形成新的「中間地帶」，它們大多不願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而願意彼此在經濟、貿易、安全、政治等領域展開不同領域的合作。 

在經濟領域，隨着中國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中東國家主動與中國合作，願意簽署「一帶一路」，成為中國的經濟伙伴。即使美國在這方面去動搖他們，他們也不會像巴拿馬那樣接受掌控。 

沙特在中東地區佔據核心地位，其地緣價值、石油話語權和宗教權威構成了「三位一體」的影響力體系，因此沙特喜歡擺出一副大哥的姿態。小薩勒曼是個頗有心計之人，也是個懂得謀略之人。當年他為了穩固掌握王權，不僅對自己的兄弟們下狠手，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放過，最後巧用智謀和手段，霹靂手段，如今牢牢雄霸一方。 

小薩勒曼這次對特朗普的接待，可謂費盡心思，他不僅給了特朗普喜歡的最高規格，而且在特朗普演講時還創造了一個雙手攬胸的陶醉表情包。他讓特朗普在中東感覺無上榮光，讓特朗普的迷之自信耀眼寰宇。 

不過話說回來，沙特對中國人物的接待也從不怠慢。筆者二○○○年隨江澤民到沙特採訪，所見沙特的接待也是相當隆重。這次特朗普踏足的沙漠王宮，當年江也曾在那裏參觀消遣，我們隨行記者一同在沙漠王宮裏留宿了一夜，其規模和奢華讓人嘆為觀止。 

美國越高調　中國越低調 

被美國視為頭號競爭對手的中國，正在越來越多的領域與美國發生角力，現在延展到中東，也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近年來，中國科技企業在中東地區快速挺進，華為、阿里巴巴、騰訊等企業，通過與當地電信運營商的戰略合作，深入雲計算、人工智能、5G等領域，挑戰美國科技巨頭的優勢。中國高科技民企的不斷進入，正改變中東地區數字基礎設施的競爭格局。 

這不僅與沙特「二○三○願景」等海灣國家經濟多元化戰略高度契合，也引發了美國對國家安全和區域影響力的擔憂。但是，美國沒有能力改變中東的選擇，因為美中技術競爭在中東的加劇，不但阻止不了他們的選擇，而且進一步推動了海灣國家在全球科技格局中的更大自主性選擇。 

這次在中東地區表現出的現象彷彿是，美國越高調，中國越低調。特朗普越自信，中國越含蓄。中國似乎並不想當下就去與美國爭短長。中國在崛起的路上，能回避就回避與美國的正面主動交鋒，即使韜光養晦已不可能，但出頭當大哥的節奏並沒有加速。 

中國的老祖宗早已教會後人，暗自較勁勝過當面對撞。中國與阿拉伯世界的交往已有悠久數千年，中東曾是古代中國的重要商品出口中心，過去一直是歐亞貿易的中轉樞紐。從歷史亦可以看到未來，中國在中東的角色，只會越來越強，而不會越來越弱。 

美國近百年來雖然與中東（尤其是沙特）有着密切交往，但隨着特朗普的戰略收縮以及美國向亞太勢力的延伸，中東國家的平衡木難免不會有一點點偏移。 

所以，中國與美國在中東的角力，不會像特朗普那樣去打短平快，而是要「高山不語，靜水流深」，要細水長流進行長期布局，才是東方智慧的打法。將來的中東，誰主沉浮，遙寄未來。 

（作者為本刊特約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