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詩人陳慧雯推出了一部新作—短篇小說集《趕一趟小說的行腳》。作者以女性特有的細緻入微的觀察力,留意到小市民、尤其是基層婦女生活中的種種悲歡離合經歷,以及喜怒哀樂情緒,以她詩人具有的精緻語言,把一個個人物的小故事寫得活龍活現、趣味盎然,呈現在讀者面前。這是一本充滿詩意的小說集。
這些故事的發生背景大都是在二○一九至二○二二年,這段日子在香港歷史上是處於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變動的三年,從反修例的暴動造成全港市民的人心惶惶,到疫情爆發以致人人自危、全民抗疫,在在都有故事,如母親擔心黑衣人兒子的安危,公司內不同政見的糾紛,疫情為戀人帶來的困擾或喜悅,王嬸、小俊、柳婷、清清等的經歷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因此這些故事都是社會活動的寫照,是時代百態的見證。〈攜手抗疫有情天〉一文更是以日記方式詳盡記錄了疫情初發、公眾抗疫、染疫治療的過程,無疑是一段極其真實的歷史記錄。
作者在作品中,對人物的心理面貌抽絲剝繭,有深刻的描繪。那位耀眼的歌星,雖然笑臉與練歌姊妹們周旋,大大方方請客吃飯,說些熱情貼心的話;卻是打從心底蔑視她們的。但是她要用長袖長裙掩蓋全身的傷痕,以表面的從容、出色的演出、慶祝結婚周年的假話,掩飾着自己不幸的婚姻!她戴着假面具生活着,裝扮成一個像樣的人,其實是一個遍體鱗傷的可憐受害者!(巧妙的是全篇沒一字正面提到那個「他」是如何對待她的,留白給讀者去想像。)按照作者自己的說法,她「反覆咀嚼身邊事物,藉小說表達對人性的質詢。」她設身處地、換位思考、才能如此細微地寫出人物的多面性,摸到人性的軟肋。
作者說她不寫大人物,着眼於底層百姓在生活中的掙扎、對逆境的抗爭。為了女兒要買一支幾百元的點讀筆而費盡心思、憂心忡忡的父親,獨居老婦的落寞,浪子靈魂的醒悟,妻兒都是同性戀的打擊,安老院老婦被兒子背叛的悲哀,與已逝戀人幻想似的重逢,無一不是揭示了小市民的生活困境和情感紛擾,具有強烈的現實感。
作者的故事的主人公多為女性。對一些女性特有的行為的描寫極為生動,如說到化妝的濃妝和淡妝的區別,司儀化妝的步驟都是有條有理,一絲不茍;對容貌和衣著的描述也很講究,絕不馬虎。對定情後女主角的心理描寫:「放下手機,籠罩在心間的陰霾漸次消散,窗外霢霂微雨,浥濯着輕塵,樹木、房屋、街道與廣場倏的清亮異常,別有賞心悅目之感。」這「倏的」一詞用得絕妙,寓意雙關。
作者是詩人,因此寫作時下筆用字特別講究,她說自己是「動手編織文字、刺繡文字、雕鏤文字、勾勒文字……」如此遣字用詞,是多麼精細用心的態度!寫處於感情低潮的男子﹕「眸子黝黑晶亮,似乎深不可測,抑鬱落寞寫滿了他的臉龐。」描繪男女之間的純真友情﹕「有些朋友,即使多少年不見,他都在內心留有一個小小的隱秘的角落,多少年之後回望,他都在那裏,靜靜地進行心與心的剖白,心與心的對話,這份感情是多麽純真瑩潔!契闊經年君何在?死生歲月葉一脈,癡男怨女情意長,秋風瑟瑟吹不敗。」敘述男女摯友的臨別時分﹕「原以為會很冷靜分手,如此撕心裂肺卻出乎我的意料,就像是與另一個我道別,隱藏內心深處的另一個我。」這些詩樣文字行筆流暢,描述生動傳神,撥動讀者心弦!描寫疫情的文字也脫俗—「所有的活動都在這短短的數日泯跡了,一切猶如被按下了暫停鍵。千門萬戶都閉關着,一張無形的巨網罩住了地球,而地球,陷落到一個時間的斷層,所有的喧囂亦嘎然而止,世界杳然在耳邊沉靜,令人窒息!」甚至文中幾個小標題的文字也頗見心思,春陰漠漠、蕙風春明、曉出春行、春郁芊芊,用字精巧,滿是詩意。
作者特有的詩人浪漫,亦顯現在故事情節的安排。要取得女友眼淚才能讓浪子獲得天堂通行證,從而促成了浪子回頭;一個電子寵物機揭開了一段同性戀一樁謀殺案;百年一遇的八星連珠天象奇觀帶來與已逝女友的重逢;去找似幻似真的水晶城……以及三篇微型小說中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突兀結局出現。
作者的作品常以詩歌形式與讀者見面,此次趕一趟小說的行腳,初試身手已是不俗,繼續前行吧!期待作者會有更多詩文並茂的出色新作問世!
(宋詒瑞為香港兒童文學作家、香港作家聯會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