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金庸武俠小說中，我對《笑傲江湖》情有獨鍾。原因有三：一、小說第一主角令狐冲，武功高絕卻瀟灑、淡薄、無求；二、對人性的描寫特別深刻；三、全書由琴簫合奏曲《笑傲江湖》來貫穿，書中有樂，樂中有書，構思新穎，立意奇特。這是為何一九九○年初首次拜會金庸，他贈書時問我要哪一套，我毫不猶豫地說：「《笑傲江湖》！」
構思《笑傲江湖曲》
得到金庸贈書後，我開始構思《笑傲江湖曲》。第一稿完全照書中的樂器組合，是琴與簫的二重奏。很快我就發現，這樣的組合完全無法表現出書中所描繪的博大氣象與宏偉氣魄，便毅然決然，把它廢掉。
第二稿是國樂合奏，寫於一九九○年二至四月。有當時日記為證：
二月二十一日：開始把心神聚集到最具挑戰性的民樂合奏《笑傲江湖》上。本來，以為只是移調、配器，但重看一遍原來的二重奏稿，發現除了素材外，基本上不能用。為兩件樂器構思的曲子，跟為大型樂團寫的曲子，其「語法」完全不一樣。唯一的辦法是另起爐灶，重新構思，一切從零開始。
二月二十二日：從頭開始構思《笑傲江湖曲》，更明白自己的弱點─習慣單線條思維方式，節奏單調死板。這是寫作大樂隊音樂的致命弱點。如不能在這兩個方面有所突破，休想寫得出有份量的樂隊作品。中、西樂隊皆然。
二月二十四日：今天偷到一天，整天在家寫《笑傲江湖曲》，居然有點進展。看來，國樂團曲子比管弦樂團的還要難寫，因其限制太多。樂器音色、能奏的音域，轉調，都處處是限制。
二月二十五日：《笑》曲已有些變化，但缺了一段快速、激烈的音樂，也缺了一段幽默的音樂。要補進去，才立得住腳。
二月二十七日：聽蕭斯塔柯維奇的第十一交響樂，對比我寫「笑傲江湖」，深知自己才、力均低到不足以言作曲。但看看一些連我都不如的人，卻在把自己打扮成大作曲家，便又硬着頭皮，寫下去。
三月十二日：這兩天，把《笑傲江湖曲》的中段和最後一段重寫了一遍。不知這一稿是否立得住？
三月十三日：作曲，難在對位豐富。不要說豐富，把高低兩個線條寫好就不容易。花了不少時間，尚未把《笑》曲最後一段新稿之低音線條寫出來。
三月十四日：今天，終於把《笑傲江湖曲》的骨架寫完。這一稿，應大體上立得住腳。對位、色彩、節奏都尚算豐富。再花些時間，把血肉、衣服加上去，第一階段的工作便完成。第二階段的配器，畢竟是比較技術性、機械式的工作，只要有時間，就一定可以完成。費神費譜紙無數，費時一個月，換來一個不壞的結果。
四月十九日：今天完成了《笑傲江湖曲》全曲配器。當然，還要花不少時間校對、修定。從另起爐灶重新構思到大體完成，花了兩個月，而且是在俗務極多而忙，壓力頗大的情形下，成績算不俗。
一九九四年五月三十日，由葉聰指揮台北市立國樂團世界首演了《笑》曲第二稿。相當成功。學貫中西的國樂名家梁銘越先生評之為：「國樂交響化，從《笑傲江湖曲》開始。」不過，我自知曲中仍有一些編配方面破綻，有些地方不太適合民樂器演奏。
二○○四年，因為有再演出的機會，我在電腦上改出了第三稿。這一稿，增加了一個長大的賦格段，重寫了一些段落的低音線條，去掉了一些編配瑕疵。二○○五年在廣州和佛山的新春音樂會，二○一○年一月十六日在星海音樂廳的「笑書神俠倚碧鴛」音樂會，由胡炳旭指揮廣東民族樂團演出的《笑》曲，都是第三稿。直覺告訴我，這個版本雖然尚可，卻仍有重大缺憾，還不能定稿。問題出在哪裏？要如何改？一時想不清楚。因為沒有排練演出機會，又一直在忙別的事，一拖十幾年，都沒有動過。
「迴旋變奏曲」《笑傲江湖》
二○二四年，因為兩首鋼琴三重奏《俠之大者》和《蕭峰》演出成功，我決定把《笑傲江湖曲》改寫一個鋼琴三重奏版。可能因為在潛意識中已醞釀了十幾年之故，這次改寫很順利，一下子就有滿意成果。
如此，國樂合奏《笑傲江湖曲》的定稿版（第四稿）新骨架就順理成章出來了。主要改動是：一、把近一百小節的第二段賦格刪除，只保留第一段賦格；二、把凡是不夠好聽、太難演奏、太囉嗦的段落，全部刪除；三、補寫幾個連接句，讓段落之間連接得平順；四、為每個變奏加上意境式中文標題。
最新版全曲分段標題如下：
序奏
主題 瀟灑自在
變奏一 弦彈(琴簫)對話
變奏二 醉態可掬
變奏三 快意江湖
變奏四 一往無前
間奏一
變奏五 憐我世人
間奏二
變奏六 笑傲江湖
尾奏
完成了總分譜修訂後，按新稿剪輯視頻時，我把這些標題都打在螢幕上，反響甚佳。相信它對聽眾甚至指揮與樂手理解樂曲，都有正面作用。
曲式上，這基本上是變奏曲，但因為多出幾個序奏間奏，可稱為「迴旋變奏曲」，是本人新創的一種新曲式。
六月七日，同時在臉書和微信朋友圈發出一帖：
經過無數次修改，《笑傲江湖曲》終於定稿了！
一想到「賦格」居然被用來表現令狐冲的醉態可掬，就想偷笑。
一想到囉嗦、擁腫、多餘、過份難奏、沒有效果的段落全被刪去，就大感痛快。
一想到這一稿，終於對得起金庸的小說和贈書之誼，就覺得自己真幸運，居然寫了這樣一曲。
就等有夠好的指揮和樂團，把它演奏出來，拍錄出來，讓更多人可以欣賞。
這個「混合版」影片，十分「另類」，是由現場演奏與電腦樂譜音效混合而成。遠遠不完美，但值得一聽一看。如有人聽看之後，願意向國樂團指揮推薦，將感激不盡。本人樂於無條件提供總分譜。
請欣賞這個定稿版視頻：
https://youtu.be/hpu6hsVUwnw
（本文圖片由阿鏜提供。作者為美籍華人音樂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