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冊:明月灣區
2024-10-30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號
學苑春秋。師說師文【遊園】

驚夢

聖保羅書院 李浩榮老師

 

鄭培凱教授的書法透着傳統文人的逸氣。家藏一幅鄭先生賜贈的斗方,錄《牡丹亭.驚夢》裏那支優美的〈皂羅袍〉曲辭:「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在陰雨連綿的中國文學長卷裏,湯顯祖水袖輕揮,潑出了一片嬌紅翠綠,早教無數的讀書人心往神馳;今得鄭先生行書鋪陳紙上,那湖山石邊,倒真見着彩雲迤逗,煙絲醉輭,嚦嚦鶯歌剎那間都響在了耳邊。尤其那幾個走之旁的字,俏麗得像梅蘭芳那纖纖玉指,在舞台上朝下一圈划過,無限春光,自在暗中流轉。鄭培凱是研究崑曲的專家,他有一篇長文〈梅蘭芳遊園驚夢四十年〉,考證梅蘭芳學習崑曲、改良崑曲、傳承崑曲的漫長經歷,既見出嚴謹的學術身段,亦聽到深情的歷史念白,梅蘭芳的苦心孤詣好像正待着這樣一位知音的觀眾。一九六○年,梅蘭芳在中國戲曲學院,發表報告〈我演《遊園驚夢》〉,向戲劇界一流的演員講解老派的做法,同時也提出自己新詮的演繹。談〈驚夢.山坡羊〉那一節最有趣。「等唱到『和春光暗流轉』一句,」老派的做法是「靠着桌子,從小邊轉到當中,慢慢往下蹲,起來再蹲下去,如此三次。」杜麗娘其時正為春情所惱,魂兒亂顛,那幾下緊相偎、慢廝連,梅蘭芳覺得過於露骨,不合杜麗娘大家閨秀的身份。於是,他把身段改成「轉到桌子的大邊,微微地斜倚着桌子,有些情思睡昏昏的嬌慵姿態,最後輕輕地一抖袖,就結束了這一句的動作。」年初,上海崑劇團在香港藝術節上演足本《牡丹亭》,我看了〈驚夢〉、〈尋夢〉、〈寫真〉、〈鬧殤〉等開首二十一折。上崑版做的便是傳統的身段,杜麗娘那困乏的身子,唱着〈山坡羊〉,在繡滿花球的桌子前,左飄右蕩,上晃下蹲,行來春色三分雨,一徑落花隨水回,看得觀眾也冒出一身的熱汗來。杜麗娘不是那種無才是德的愚婦,她是春雷喚醒的芳魂,是死而復生的仙子,大膽的舞台語言,或更能表達她自主的個性。好幾年前,我訪問鄭培凱教授,問起鄭先生喜歡哪些的作家。鄭先生提到湯顯祖與莎士比亞,說莎士比亞筆下沒有什麼明確的道德褒貶,讚許「這是西方文學的優勢,掙脫了中世紀基督教的束縛;而中國的道德包袱較重,一直到近現代的新文學,還是強調『人生的文學』,成了換湯不換藥的『文以載道』,甚至發展至政治掛帥。」湯顯祖同樣意識前衛,雖生於明代,然敢於放寬道德的領扣,鬆解情欲的衣帶。湯顯祖那枝妙筆果真開出一片綽約的牡丹來,禮教的藩籬是再也關不住那滿園的春色了。

 

梵高的心園——參觀梵高博物館有感

新會商會陳白沙紀念中學  梁璇筠老師

 

夜幕垂墜於狂草上,黑色的烏鴉彷彿象徵着梵高內心深處的掙扎與求生。這片土地,正是他心靈所屬,充滿了盤旋的挫折與無盡的孤獨。梵高的藝術作品如同他的人生,既充滿了絢麗的色彩,也承載着無法言喻的憂鬱。

荷蘭畫壇的全盛時期,無數畫家閃耀,但梵高卻以豐沛情感,深深繫在這片土地的憂鬱,又與陽光交織出無與倫比的畫作,畫出心田—瘋狂與荒謬,夜幕如海,莊稼反倒是無盡的晴空,梵高的畫筆,讓觀者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與堅韌。

導賞員說︰「試看看這裏有多少種黃色?」梵高的向日葵,總是以溫暖的色彩撞擊着觀者的心靈,彷彿在告訴人們,即便生命充滿苦澀,可是仍以最多種不同的黃色伸向陽光,張狂與熱愛,是對生命的禮讚與不妥協!

在梵高的心園裏,必然有着他對故鄉的依戀。最後之畫那暗藍的盤根,即如梵高的心緒,亦如同這片低地—多風,沒有高山也不臨海,潛藏平靜,又壓抑的生命力。他將自己最深邃的情感化為畫作,創造出一幅幅讓人心醉的作品,讓人們在欣賞中感受到他靈魂的震顫。

梵高的心園,既是一片憂鬱的天地,也是充滿希望的光輝。在這片心園裏,無論是寒鴉,還是張牙的向日葵,偶爾出現的溫暖人間,都在叩問生命的本真。我記得自畫像那雙深邃的眼眸,內蘊對生命和這片低地的最最深情。可幸我們仍看到畫中的心園,靈犀一點,通向星夜。

 

 

我的「隱形遊樂場」

英華書院 石期舟老師

 

歌手張敬軒歌曲《隱形遊樂場》將人生化成一場「遊樂」,每個人的理想國度化影為一個幻想的、理想的、構想的「遊樂場」,你的「蓬萊仙境」變真了嗎?常言道人生如夢,到底是我已存在夢中,還是我已正在建構着夢境,等到實現之日?你的人生,是否如一場夢幻虛實不分的遊樂嗎?

每個人在每一個年齡階段,都害怕界定「人生」。青春漸逝,回憶中的遊樂場更加具象。記得每天三時三十分下課,騎着破籃子的單車回到屋邨,第一站到達幼稚園旁的遊樂場。告示牌非常客氣,只容納十二歲以下的兒童,我便盡享城堡。矮小個子卻在黃色圓曲迴旋的爬梯上,從上而下挑戰降落地面的速度。橙色大圓筒便是「滑梯」,它的用途非常廣泛,偶爾我在圓筒內逆流而上,有時我坐在圓筒上,坐看勞碌的下班族。最刺激的是圓筒是一把傘,將雨水灑在兩側,我躲在小小的曲面下,假裝是天文台台長,思索着明天會是紅雨吧?灰色的鐵架構出遊樂場最基礎結構,但它不能擋雨,我估計是最原始的洞洞板吧?

公開考試前的中秋,成為最後一次共聚晚宵的最佳時期。樂園是否永不宵禁?遊樂場的告示牌依舊冷酷,遊樂場的地板我不敢踏足。駐守一旁,把燈籠亮起,明月在地上,對「未來」的討論隨即示演人間,孩童天真與爛漫、奔跑、呼喝……加劇了對未來的焦慮。「我可以回到童年的遊樂場嗎?」眾人異口同聲,笑着感嘆,收起倦容,才察覺人生的第一場「夢」即將上場。無疑,公開試界定人生,但這些老生常談,孩童根本不懂,而充滿無形傷疤的成人世界,可不可告訴我仍有光帶引?

那時的中秋,港鐵與今天一致「通宵營業」。回頭望望,人生如一場遊樂,喜怒哀樂把遊樂場添上生命,以前的「城堡」現在看來只是一個兒童設施,那些滑梯顯得「雞毛蒜皮」。到頭來,人生只不過是從回憶中激勵自己前行的一場美夢。

這個遊樂之夢「未完,待續」。